曾国佐: 湟水岸边好儿男

时间:2025-09-03 09:44:00

一九二六年曾国佐与妻子罗慧娥、女儿曾植楠在西宁大新街。
王月邦长篇纪实小说《曾国佐将军》。

王海燕 张 翔

湟水东去,流过无数岁月,阅尽历史风云。80多年前,卢沟桥头那撕天裂地的愤怒呐喊,被大刀搅动的凛冽寒风,仿佛还在昨夜的记忆中回旋……

在青海,也有许许多多热血儿男在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,挺身而出,同仇敌忾,喋血沙场。这中间,有一位英雄就出自湟水北岸——海东市互助土族自治县原高寨镇曹家堡村,他的名字叫曾国佐。

寻找英雄

一截断碑、一座旧居低吟着历尽沧桑的湟水谣

1995年,一个秋日的早晨,在原高寨镇曹家堡村,我们走村串户,好不容易寻访到一位姓曾的老人。一打问,才知老人是曾国佐的堂房侄儿。提起曾国佐,老人很高兴地打开了话匣子。他说:大约是民国三十年吧,有一天后晌光景,我们几个娃娃正在巷道口玩耍,这时,远远走来一个身着便服、头戴礼帽的中年男子。他身材敦实,走路的姿势很威武。他微笑着分别摸了摸我们的头,问我们叫啥名字,还给我们每个人手里塞了一块糖。后来,我才知道这个人就是我的堂叔曾国佐。那次是他专程回家省亲的。他还给乡亲们说起过打日本鬼子的事儿。有一次,我从窗户里瞅,见他就着熬茶看一本什么书(据说是毛泽东著作的油印本)。1945年,曾国佐不幸病逝于银川。他的灵柩被护送回家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很清楚。大约是二三月间,七名军人,一辆汽车,将曾国佐遗骨护送到曹家堡,葬在原先的曾家大坟里,并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。三年后,祭坟立碑,碑文是西宁一位老先生撰写的。正面碑文我还记得清清楚楚:

中华民国三十六年 仲春

陆军中将第七十七军第一百七十九师师长

曾讳国佐之墓

后来由于种种缘由,曾国佐墓被毁、碑被砸。剩一截残碑曾由其侄儿拉回家,置于门前水沟当过沟石。后来被收藏于青海省博物馆,墓所在地现在已变成了庄廓院落。

走在村巷深处,我们的心情有些沉重。在村民的指引下,我们找到了曾家大院。斑驳的院墙记载着岁月的沧桑。

当年,曾国佐就出生在这座大院里。曾国佐显然是受了父辈的熏陶,才逐渐有了鸿鹄之志。他的父亲曾纪德在北京参加过抗击八国联军的战争,清廷曾授予其五品蓝翎。

曾国佐的百年故居,曾一度被岁月尘封。到了21世纪第二个十年,在河湟谷地的城镇化进程中,很多人离开了故土,幸运的是曾国佐故居还兀立在原地,仿佛诉说着昨日的故事。

前几年,曹家堡人解承寿在《站在曾国佐将军故居前的沉思》一文中写道,这是一所占地足有三亩的大院落,至今还保留着高约五米的院墙。大院靠北的二层木楼中堂,用红布包裹着的中梁上清晰记载着这座楼房的修建时间:民国六年(公元1917年)。如今已显衰败。出于对英雄的敬仰,解承寿先生多方奔波,对保护曾国佐故居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。他感叹道:在青海省博物馆,我终于看到了那块渴念已久的残损墓碑。

在沉寂了将近半个世纪之后,曾国佐这位抗战英雄,又在人们崇敬的目光中渐渐“复活”。一同进入人们视野的还有英雄身后的那些往事。

直到日斜时分,我们继续寻觅着,寻觅着曾国佐将军在这片土地上残存的印记。忽然,随行的司机说,他认识村里一位老人,可能对曾国佐了解得更多一些。

“曾国佐是一位我至今钦佩的英雄!”说话的老人叫朱廷芳,是黄埔军校第十八期学员,曾为互助县政协委员。老先生很健谈。他说,曾国佐是抗日英雄,军人楷模。20世纪40年代初,朱廷芳从黄埔军校毕业后,想追随曾国佐,但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,留下了很多遗憾。他翻箱倒柜,给我们找出了一份自己撰写的回忆曾国佐将军的文章——

1938年,即抗战爆发第二年,我正在西宁师范学校读书。在一本宣传抗日的小册子里,我读到过这样的句子:“曾师长,青海人,杀倭寇,立功勋。”曾师长,就是曾国佐将军。在那场伟大的民族战争中,他是最早参加战斗的青海(互助)籍的一员将领。是年暑假,省垣各中学以上学生都集中到西宁小教场接受军事训练。有一日,我们正在训练,只见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军官来到小教场,巡视一番后就走了。

后来,我才知道那就是曾国佐将军。过了几日,我父亲张罗再三请来了一位客人,来客正是曾国佐将军。暖了一壶酒,炒了几碟菜,他俩共叙阔别多年的思念之情,畅谈风云变化的天下大势。曾将军很爽朗,谈得兴起,便笑得前俯后仰。我给他敬酒时,他再三鼓励我发奋读书,力求上进,为国家为民族干一番事业。其时,我对他既敬畏又羡慕。

在村小学里,年轻的徐校长得知我们的来意,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。徐校长对曾国佐将军的事迹早有耳闻,并读过一些有关将军的零散资料。徐校长感慨地说:抗日救国的英雄就出生在我们村里,可是已经不见了英雄墓碑,应该重新为将军立一块碑,这对于教育孩子们有着特殊的意义……

历经大半个世纪的沧桑岁月,曾国佐将军,我们终于找到了你,一位没有墓碑的英雄。

气吞山河

喜峰口,卢沟桥,刀光剑影中尽显民族魂

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。但使龙城飞将在,不教胡马度阴山。据说,曾国佐非常喜欢唐朝边塞诗人王昌龄的这首《出塞》诗,曾教给女儿曾植楠吟咏。

随着寻访的深入,曾国佐这位“龙城飞将”渐渐复活于我们的心中,我们仿佛看到他浴血厮杀的勃勃英姿——

在长城一役中,喜峰口战役重创日军,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威风。一首威风凛凛,无所畏惧的战歌随之诞生:《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》。激昂的歌声响彻长城内外,大江南北……

在这场战役中,赵登禹将军和他的战友曾国佐在大刀舞动的猎猎寒风和殷殷血光中,身先士卒,立下了赫赫战功。

喜峰口,古称兰陉,位于河北省迁西县北部,奇峰耸峙,长城蜿蜒,险要天成,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。

1933年,日本侵占东北三省后又向关内入侵,攻陷山海关,进兵热河,将战火引到长城一线。赵登禹奉命率领一零九旅从蓟县出发,坚守长城阵地。其部下曾国佐二二二团防线在兴城及铁门关至翘子岭一带。当时,正是寒气袭人的早春时节,全团官兵在他的激励下,同仇敌忾,坚守战斗岗位。待日军扑到阵地前沿时,曾国佐率大刀队与敌短兵相接,血肉相搏,打退了日军数十次进攻。

3月11日,是喜峰口战斗最为激烈的一天,日军展开全线进攻,曾国佐团首当其冲。

战斗中,曾国佐团不仅坚守阵地,而且还主动出击。有天晚上,侦察兵报告:有一百多名日军占领了喜峰口小街。何基沣问曾国佐:“‘客人’不请自来,怎么办?”曾国佐果断地一挥手:“打掉他!”遂命令三营乘夜直扑小街,在曾国佐及所率将士愤怒的大刀下,日军无一生还。

由于曾国佐等将士的浴血奋战,终将进犯之敌击溃。曾国佐在战斗中中弹负伤,一条腿也被摔伤。

喜峰口战役取得自九一八事变以来的首次大胜,史称“喜峰口大捷”。

喜峰口长城抗战纪念碑铭曰:

……一零九旅旅长赵登禹身先士卒,裹伤陷阵。全军将士挥舞大刀,浴血拼杀。硝烟弥漫,日月因之失色;刀光闪烁,倭寇为之胆寒。战数昼夜,毙敌五千余。日酋哀叹:“明治大帝造兵以来,皇军荣誉尽丧于喜峰口外!”捷报传开,举国振奋……

战后,赵登禹一零九旅扩编为一三二师,曾国佐升任一一零旅副旅长,与旅长何基沣一直驻守于北平西苑。

此间,曾国佐曾多次到过那座著名的石桥——卢沟桥。每当踏上桥头,他步履沉重,忧心如焚。看不见诗意的“卢沟晓月”,他看到的是那闪着凶光的觊觎的眼睛。祖祖辈辈生存的家园,怎能容虎狼侵略、蹂躏!

曾国佐怎么也没有想到,在那个不寻常的夏天,这座石桥便与他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联系在了一起。

1937年7月7日深夜,几声枪响打破了宛平城的宁静。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了!如今,事变的原因人人皆知,但为了行文的方便,还是有必要在这里引用一下这段史料:

卢沟桥位于北平西南,背靠宛平县城,扼平汉铁路。事变爆发前夕,古都北平已被日伪军合围。卢沟桥成为北平通往南方及其他地区的惟一通道,是军事上的必争之地。7日夜,日军在卢沟桥北边举行军事演习。他们借口一名士兵失踪,无理要求进入宛平县城调查,遭到中国守军拒绝。日军随即向宛平城开枪开炮……

枪炮声遥遥传来,副旅长曾国佐随即接到了军司令部逐级下达的命令:“……坚决抵抗,卢沟桥即尔等之坟墓,应与桥共存亡,不得后退。”他匆匆告别夫人罗慧娥,星夜赶赴前线。

卢沟桥头,硝烟弥漫。一一零旅二一九团在旅长何基沣和副旅长曾国佐的直接指挥下,奋勇抵抗,愈战愈勇。守卫在铁路桥的两排士兵,面对数百名日军的进攻,毫无惧色,同敌人展开惨烈的肉搏战,几乎全部战死桥头。一位年轻战士,一连用大刀砍倒十几个敌人……战斗一直持续了5个小时,直到翌日黎明。战士们英勇拼杀,击退了日军一次又一次疯狂的反扑。

血红的朝霞映红了卢沟桥。曾国佐的眼睛布满了血丝,望着那些阵亡将士,更加激起他对侵华日寇的仇恨。他向将士们高声呼喊:“我们要血战到底!我们要与桥共存亡!”

在卢沟桥战斗中,一一零旅将士英勇抗战,战功卓著。曾国佐升任为一七九师副师长。

1937年下半年,一七九师奉命沿津浦线步步为营,抗击疯狂南下的侵华日军,曾先后血战唐官屯、泊头镇、大名城,牵制了敌人的进攻。在大名城,全军溃逃后,曾国佐仍率领师部警卫连浴血巷战,直至全城陷落,才含恨撤向南乐。在以后几年时间中,曾国佐率领部队坚持转战于黄河两岸。

1943年,身患重病的曾国佐结束了多年的戎马生涯,引退至宁夏;1945年,他病逝于银川,魂归河湟。

告慰英灵

一部长篇纪实小说《曾国佐将军》唱响英雄安魂曲

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,青海学者赵宗福先生曾赋诗一首,缅怀曾国佐将军:

长城一柱耸苍穹,报国沙场百代宗。虎帐雄风号令急,龙韬决策大刀锋。从戎早遂桑弧志,抗日终宏汗马功。鏖战芦沟洒碧血,百年父老仰曾公。

拳拳之心,殷殷之情,表达了对抗日英雄曾国佐将军的仰慕和崇敬。

从湟水岸边一血性儿男,到驰骋疆场、威震敌胆的抗日将领;从喜峰口亲率大刀队夜袭敌营、重创日军,到卢沟桥上打响抗战第一枪……曾国佐,这位曾与抗日名将张自忠、佟麟阁、赵登禹、冯治安、何基沣等一起浴血疆场的英雄,以满腔的热血书写了自己悲壮而辉煌的人生。

1995年,本文作者之一王海燕采写的寻访曾国佐将军事迹的一篇文章在《海东报》发表后,曾引起反响。

然而,正如《曾国佐将军》一书作者王月邦所感叹的那样: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历史的原因,即便在曾国佐将军的家乡,许多人都不知道那段铁血历史,甚至不知道将军的名字。

为此,王月邦憋足心气,披肝沥胆,沥沙澄金,矢志为将军立传。

多少次困扰在我心底的那种不可抗拒的冲动,终于在几年前的那个秋夜里迸发了,我开始了曾国佐将军传记的写作……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支撑,让这个土生土长的河湟男儿,挟一副铮铮铁骨,仗一把镔铁大刀,在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危急关头挺身而出,血肉相搏百折不挠,谱写了一曲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壮歌……正是这种美德至纯至高的真实写照,它像一盏明灯,划过历史的天空,回映在高原大地,照亮我们前行的路程……

王月邦在一篇文章中慷慨激昂地奋笔疾书。

2012年3月,作者耗时两年多创作的长篇纪实小说《曾国佐将军》付梓出版。

互助籍作家邢永贵这样评价道:这部洋洋20多万字的作品,正是源于历史责任和乡土情怀,促使作者广泛地收集史料,实地寻访,并精心构思创作,为曾国佐将军树碑立传,由此完成了一次与抗战将士穿越时空的心灵对话。

《曾国佐将军》一书视野宏阔,以错综复杂的国内时局为背景,以战争进程和曾国佐军旅活动为主线,表现以曾国佐为代表的抗日将士在民族危亡之时,将守土有责的军人天职凝聚成英雄主义,将个人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升华为奋勇杀敌的爱国主义精神,谱写了一曲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壮歌。

告慰英灵。这不就是一曲回响于时空的浩然长歌,一座矗立于天地的心灵碑碣吗……

《青海日报》(2025年09月03日 第8版: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特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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